「哪,中也,機會難得,不如你今天和我約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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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工精緻的皮鞋踏過佈滿小碎石與泥土的街道,價格高昂的西裝大衣一角擦過破爛陳舊的房屋廢墟。溫暖的陽光傾瀉而下,把這本該充滿喪氣與暴力的貧民窟照耀得一片欣欣向榮。房屋瓦舍內,幾片破碎的玻璃正反射著日光,驅走角落的陰影。中原中也走在擂缽街,這是他「誕生」的地方,他在這裡成長,這裡對他有不一樣的意義。
幾個小時前的清晨,由他帶領的小隊剛結束一個在港口的任務。部下擦拭額頭的汗,看著手中的槍枝,慶幸這場交易並沒有需要用到武器的地方。中原中也望見朝陽從海中緩緩升起,將原本烏漆一片的墨海染上波光粼粼的光紋,原本隱約的倦意消失無蹤。
正好今日無事,他便一揮手驅散部下,決定去拜訪某個人。
這個區域沒有花店,花舖一般也不會這麼早開。他閑庭信步地走著,經過某處生長旺盛的野花時,順手採了幾株。野花與花店裡的花卉不同,沒有被精心打理的外表,有些花瓣缺了一角,有些還未盛放或即將凋零。可它們有花店花卉不會有的清晨的饋贈,桃色花瓣上滾動的露珠反射太陽的光,竟宛如珍珠一般耀眼。採花人覺得,這樣倒也不錯。
他就這樣走去位於海岸邊的墓地,那裡埋葬了一位背叛的港黑成員。蘭堂,不,阿蒂爾・蘭波,前法國諜報員,魏爾倫的搭檔,超越者。此人在七年前尋找自己的記憶時敗於少年雙黑手下,被葬於近海的一座懸崖上。少年時的中原中也不屑於禮節,覺得人要是死了,也不會在乎那具逐漸腐爛的肉體。羊之王大喇喇坐在墓碑上,憑海風吹過他的臉,對那第一位肯定自己自我的人說話。二十二歲的中原中也如今連墓碑也懶得坐上去了,他把野花放在石碑上,腰際靜靜靠著石碑,閉上眼。十五歲的回憶就這樣浮上心頭。
論起至今的人生,十五歲絕對是一個重要的分水嶺。
十五歲,他遇上太宰,追查身世時遭遇蘭波,被羊背叛,加入港口黑手黨對森鷗外宣示效忠。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從那個十字巷子口開始。他聽羊年幼的成員說,有個綁繃帶的黑髮少年黑手黨在追查荒霸吐的下落,他一得知這個消息,便急急地衝出去,在看見那名黑髮少年時,一腳踹了出去⋯⋯
如果他沒在那個十字路口遇見太宰治,恐怕他的人生會徹底不同。與羊的關係不會那麼快破裂,但當時沒有一個好的修復口,年少的自己也不懂何謂真正的信任。或許,在荒霸吐事件的幾個月後,他會被羊的成員們背叛,這次沒有港口黑手黨中途阻攔羊與GSS的聯手追殺,他勢必會死於老鼠藥與槍彈之下。
想來,緣份真是不可思議。
如果沒在那個路口遇見太宰治⋯⋯
他睜開眼,覺得自己可能有些想念那個繃帶混蛋。雖然對方很欠揍、很愛找死、總是在他雷點上跳踢踏舞,但對方也是真正唯一一個讓他比信任自己還信任的人,在連自己都快不相信的時候,肯定自己作為人的身份,是唯一一個他敢放手去開污濁的人。
中原中也放下花,轉身往回走。他一邊回想自己昨晚去交易時把車停哪,一邊盤算著,先走去當初與太宰治初見的那個巷口再去開車,好像也不算太繞路。
然後他就在初見面巷口的另一邊,遠遠瞧見一個沙色風衣人影。
中原中也:「⋯⋯」
對方似乎也看見他,開始朝他邁步走來。中原中也懶得上前,待在原地等他,順手彈了彈煙灰。太宰治走到他面前,陽光灑落在他臉上,把這張毫無瑕疵、騙過許多女人的完美臉蛋照得清楚,連最微小的一個表情都不放過。
「好巧,竟然遇到蛞蝓。是什麼風把港口黑手黨偉大的矮個子重力使吹來這裡,看來我今天運氣差勁透頂呢。」
用習慣的冷嘲熱諷作為開場,太宰治眺望他前來的方向,道:「看完蘭波後過來的吧。」
中原中也不置可否,將菸扔到地面,捻熄。他微微恍神回想了下上次見到這混蛋是什麼時候,好像是一個月前在家裡,對方炸了他一個平底鍋後被他轟出家門,之後因為雙方都挺忙就再也沒見過。
太宰治說出推測,也沒有求證的意思。他對中原中也這個人瞭若指掌,從最微小的細節便可推知出對方的行動,精準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五。這不過是上主菜前的一個開場白,他小小吸了口氣,勾起曾迷倒千萬橫濱女性的微笑,道:
「中也,機會難得,不如你今天和我約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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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先去從少年時代便一直作為兩人對戰場合的電子遊戲場。兩人七年前初次對戰的機台早已在時光長河下被淘汰,如今店裡的機台選項更多、技能更炫酷、角色更花俏,老闆還額外增設飲料零食吧台,可說是這家遊樂場七年來屹立不倒的原因。他們隨便找了可以聯機對戰的機台坐下,選擇各自的戰鬥角色。少年時代的他們曾在這裡有過無數次對戰,有來有往有贏有輸,不甘心的叫罵聲與揮灑的汗水刻印在他們的青春。如今少年成長為青年,手或許有些生疏,對象依然不變。平時混水摸魚打遊戲的太宰治比常年忙於工作的中原中也更勝一籌,第一局在中原中也角色淒慘尖叫倒地不起後結束。
中原中也眉頭一動,下一秒說話聲音都低了幾階。「再來。」
連戰七局,五敗二勝。中原中也甩了甩打完遊戲微痠的手,得意地笑起來。「果然老子寶刀未老,實力更勝當年。」
太宰治帶著兩瓶可樂湊過來,把還冒著水珠的鐵鋁罐往他臉上貼。「寶刀先生,上上局是誰打賭輸了回家要穿女僕裝?」
「你閉嘴!!」
中原中也一把搶過可樂,開始思考用力搖晃後把飲料摜在太宰治頭上成功的可能性。
打完遊戲,時針也早就走過一點。兩人尋到以前常來的拉麵店,各自點了豚骨和醬油拉麵。這是他們少年時代常來的地方,麵條Q彈有嚼勁、湯頭勁濃有味、配料豐富、價格實惠,當年兩位初入黑手黨的小少年特別喜歡下班後來上一碗,或許再點個炸豬排和炸豆腐,撫慰一天的疲憊。
太宰治特別喜歡從中原中也的碗裡搶肉吃,他喜歡看中原中也又要護自己的拉麵又對他齜牙咧嘴的模樣。他還喜歡吃得慢一點,假裝自己舌頭怕燙要等麵涼才吃,這樣他就可以趁機看著身旁的小搭檔。中原中也喜歡趁熱吃,他喜歡把麵和湯裝在湯匙裡一口吃進去,有時被熱湯燙到嘴巴,便會漲紅一張臉,大口呼吸透過涼涼的空氣給舌頭降溫,然後慌張地找水杯。太宰治這時再趁中原中也喝水,伸出筷子把對方碗裡的肉片夾走。中原中也會對他怒目相視,然後一把拿走太宰治面前的炸豆腐,全部倒到自己嘴裡。
七年後長大的成年人已經不會再幼稚地互搶對方碗裡的食物、硬說對方的比較好吃。太宰治叫了盤炸豆腐,主動分成兩半,把稍微多的那一邊推到中原中也那側。中原中也把自己碗中的肉片分了一片給太宰,順便把自己不那麼愛吃的海苔夾過去。
太宰治順勢咬住中原中也的筷子,在對方轉向他時,朝中也露出一個微笑。
「你煩不煩,幼稚。」
中原中也抽回筷子,像是個大人般雲淡風輕,假如忽略他微紅的耳朵的話。
太宰治看見了。他悄悄笑起來,在中也看過來時假裝是在讚嘆拉麵的美味。
下午,一時間不知要去哪裡,熾熱的陽光也有些煩人,兩人決定回家用之前買的製冰機做甜點。中原中也要先去開車,走到前一天的交易地點時,太宰治昂頭,略微驚訝。
「是這裡⋯⋯」
「啊啊,懷念嗎。」
中原中也拿出車鑰開鎖,發動引擎。太宰治還站在車外,眼神像是穿越時空、回到多年前的某一天。中原中也透過車窗往外看,看向這棟被重新翻修的港邊倉庫。
雖然早已和多年前不同,但這裡確實是他們初次聯手戰鬥的地方。當年就是在這裡,太宰揭發蘭波是引發荒霸吐事件的犯人,兩人為了生存而和身為超越者的蘭波戰鬥。戰鬥過程十分驚險,好些次都被逼到絕境。可中原中也奮力掙扎的那份生命光輝照亮了太宰治的眼,首次讓他看見想為之活下去的事物。
『有點不是那麼想死了。』
繫以紅線,兩位少年聯手完成對抗超越者的創舉。
中原中也微微恍神,陷入過往的回憶。太宰治打開車門坐進副駕,見對方仍在恍神,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臉頰。手感挺好。
「中也,中也~回魂喔。」
誰知道港口黑手黨五大幹部、重力操使的長相是如此甜美,臉頰的手感是這麼好呢?太宰治一邊想,一邊被中原中也拍掉作亂的小手手。
「坐好,別搗亂。要是你中途想讓我們出車禍殉情,我就把你吊在黑手黨大樓門口給行人觀看。」
太宰治雙手作投降狀表示自己會乖,中原中也這才發動車子回家。
下午他們待在家裡,吹著涼爽的冷氣,窩在沙發上吃冰看電影。簡簡單單的生活,偶爾摻雜些拌嘴作樂趣,就這樣度過了一天。
晚上,太宰治摟著中原中也坐在沙發上,頭靠在對方的耳邊輕笑。
「中也,猜猜今天我們遇見是巧合還是刻意?」
「你這傢伙,是看準我下週出差不在橫濱,不能慶祝什麼『七週年初見』,才特意在那等我的吧。」
被戀人猜中算盤的太宰治撇撇嘴,覺得有些無趣,便在中原中也腰上掐了下作報復。中原中也頭也不回,反手敲了敲太宰治的腦袋當作回禮。
太宰給敲痛了,把戀人抱得更緊,胸膛與後背相貼。
這一天就這樣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