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顏

　　那大概是太宰治變成人類小男孩、入住中原家的第三天。

　　小小的中原中也拉著小小的太宰治一起出門探索社區。這時太宰治還沒作死到中原中也看見他時心中只剩「討厭」的程度，兩隻可可愛愛的小男孩，手拉著手一起走。

　　太宰和中也坐在後座搖搖晃晃，行李箱內是他們兩人上大學的行李。因為太宰使用法術作弊，他們倆的行李看起來比實際上少很多，兩人也得以不用在後座擠來擠去。太宰雖然很享受中也緊緊靠在自己身上的感覺，但在車上保持完全相同的擁擠姿勢好幾小時就連他也敬謝不敏。

　　他們這一家四口的車子內，此刻呈現奇怪的氣氛。駕駛座的父親已經連續冷了好幾小時的臉，用沉默彰顯他的怒氣。副駕駛的母親則陷入奇怪的喜悅之中，臉上掛著謎之微笑，不斷刷手機，甚至不時透過後照鏡往後看向自己的兩個兒子。

　　十四歲那年，我遭逢人生中最大的變故。一隻妖怪突襲我們家，先將姊姊在面前活生生撕成兩半，然後一口咬掉母親的頭。

　　父親讓我逃，他則拿起斧頭，顫抖的擋在妖怪面前。我沒有逃很久，妖怪就追出來了——父親的手臂在他嘴裡。

　　「太宰，你的原型長什麼樣？」

　　那是他們一起旅行後不久的某日，中原中也突然問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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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島敦撐著傘，目光無神的注視墓地。雨淅瀝瀝地下，滴答打在雨傘上，有點像喝下午茶時，方塊掉落在木桌上的聲音。他紫金色的眼神望著眼前的墓碑，身旁站著芥川龍之介，他名義上的哥哥。

　　他和芥川都是被谷野夫婦領養來的孩子。谷野夫婦喜愛孩子，但夫人谷野松子卻生不出小孩，於是他們到孤兒院領養芥川龍之介和中島敦。中島敦從沒想過自己是如此幸運，他得到一個幸福的家庭，有溫柔的父親、和藹的母親，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雖然常常和他吵架，但真正需要幫助時也會不遺餘力。一家人快樂的生活在一起，前陣子他考上離家很近的大學，本來以為平凡簡單的日常能繼續進行下去。

　　太宰治於大石上盤腿而坐，沈澱身心，靜靜感受體內妖力的流動。這是中原中也死去的第九十九天，他的妖力恢復不到一成，但正以穩度的速度不斷增加。

　　他過去五百年來的修煉大多很隨便，五百年後突然要像一般妖怪一樣靜心修煉，竟然一時間抓不到訣竅。幸好織田作之助在他身旁提醒他，並時不時給予協助，他才能進步的這麼快。當然，天份極好的太宰治不用很長的時間便能自主修煉。

　　「⋯⋯綜合上述，您的女兒已經被鼠精盯上了，請容許我們今夜待在您家。另外，也請小姐不要外出。」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向這個家的一家之主說道。男人慌忙點頭，恭敬地請兩位除妖師進屋，款待完畢後走進內室、教訓自己那決定和心上人私奔的不孝女兒。

　　那是在靈山還沒有得到它的名字、除妖師還未形成組織的時代。在那座靈氣充沛、佔地廣大的山的山腳下，有一個很小的村落。村落的人口不多，卻都相熟，民風淳樸，大家有事都會互相幫助。

　　這天下午，尾崎紅葉正在廚房準備食材時，自家的小兔崽子突然衝進來，手上還抱著一團染著暗紅的白色物體。

　　「⋯⋯愛人死於爆炸後，狐妖回到山上潛心修練，最後下山，將除妖師協會血洗，然後不知所蹤。」

　　女人將煙管拿離嘴邊，緩緩吐出一口煙，慵懶地向身旁聽到眼角泛淚的青年微笑說道：「這就是他們的故事。」

　　曾經有一隻狐狸，他覺得生命毫無意義，儘管修煉成大妖，卻整天入水自殺。他聰慧的知曉一切，卻又對此厭倦透頂。

　　直到有一天，他碰到一個除妖師。那人擁有燦爛的靈魂，整個人就像火焰一樣，溫暖狐狸寒冷荒蕪的心。除妖師在月色下對他伸出手，說他還沒有見過世界上即使終將失去也不願錯過的美景，邀請他和他一同去探索世界。狐狸心想「不可能有這樣的景色」，卻仍然握住除妖師朝他伸來的手。

　　那是驚天動地的一仗，之前太宰治與中原中也在靈山的對戰甚至不能與之相比。當世最強的除妖師聚集討伐一人一妖，靈力與妖力激烈碰撞、震撼地殼，數里外的城鎮都能感覺到震盪。

　　一般來說，一名除妖師最多可以單獨討伐五十年道行的妖怪，若不聚集三名以上的除妖師，則無法討伐百年妖怪。年數越多，妖怪能力越強，要討伐的除妖師數量更不能以翻倍計算。若是遇上天賦異稟的妖魔，難度便是跳躍性大幅增長。

　　太宰治施展瞬間移動，把他和中原中也兩人送回城裡的客棧。一回到房間，太宰治就狼狽地倒在地上，平時不論什麼時候也要端著的優雅全都餵了狗。

　　中原中也見他這樣不禁有點慌。他看著太宰治一手撐地一手捂著嘴，突然瘋狂咳嗽起來，手指的細縫滴下鮮血。中原中也趕緊輕手輕腳地把人扶到床上躺下，好像生平所有的溫柔都給了這人，然後快步衝到包袱那翻找出最好的備用藥。

　　第二天，太宰治歸還了中原中也的所有東西。兩人結伴一起下山，織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站在門口，笑容欣慰地看向邊吵架邊遠去的兩人，感嘆時光飛逝。

　　「太宰長大了呢。」

　　第二天一早，中原中也正在庭院裡散步，太宰治就突然衝進來。

　　「中也！我們去郊遊！」

　　中原中也單方面和太宰治冷戰了。

　　不論太宰治怎麼哭哭唧唧怎麼裝可憐怎麼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中原中也的反應都十分一致：扭頭、走開、視而不見。

　　隔天早上，中原中也向鎮民傳達「妖怪已除」的訊息。鎮民們得知危機解除，歡天喜地，紛紛拿出禮物想答謝中原中也。

　　「不用，真的。再說這麼多東西我也拿不回去啊。」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並肩走在街道上。大早晨，市集剛起，叫賣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人們在買賣時總是充滿活力，討價還價、挑選自己喜歡或需要的物品。

　　中原中也停在一家包子店前，思考著要買肉包還是菜包。太宰治掛在他身上，於他耳邊吹氣說中也買肉包給我吃嘛我要吃肉包啦給我買嘛，中也嫌棄的罵他一聲，轉身和老闆要了幾個肉包。太宰治笑逐顏開。

　　夕陽是天邊一幅油畫，以橘色為基底，各種成暖色調顏料被大自然這位不拘小節的畫家隨意應用、潑灑在畫布上，渲染出一幅浩瀚的美景。

　　小鎮旅店的掌櫃懶洋洋地靠在木桌旁，很是憂愁。他面前的木桌上擺放一盤棋，這是給來店裡居住的客人們閒暇時下棋用的，他和老朋友有時也會坐在這對上一盤。只是今日他絲毫沒有和人對弈的心情，又一個姑娘死去，小鎮的旅人遊客也受命案影響減少不少，他這麼大一間店最近只有三四個旅人入住。

　　夏日的樹葉正綠，太陽從枝枒間照下，在地上打出斑駁不規則的陰影。太宰治獨自一人緩緩行於這條林蔭大道，周遭可聽見鳥鳴啾啾與動物踩過落葉的聲音，在無人的深山裡，流露大自然的平靜。靈山一直都是屬於萬物生靈的地方，生物在此棲息、繁衍，受靈山靈氣庇蔭的同時，也將自身的生機回饋給祂，互利互惠，生生不息。

　　太宰治走在這條山路上，在他前行的方向，不久後會碰到一條岔路。沒有修煉的人類看不見分岔，只會順著一條路直行，直到翻越靈山、抵達另一個人類城鎮。而有修煉、具有靈氣或妖氣的生物能看見另一條路，在此路走上一段時間，將穿越靈山設有的、具有保護作用的結界，真正進入妖怪的世界。以往太宰治下山都會在人類世界遊蕩幾個月再回山，但這次，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