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是天邊一幅油畫,以橘色為基底,各種成暖色調顏料被大自然這位不拘小節的畫家隨意應用、潑灑在畫布上,渲染出一幅浩瀚的美景。

  小鎮旅店的掌櫃懶洋洋地靠在木桌旁,很是憂愁。他面前的木桌上擺放一盤棋,這是給來店裡居住的客人們閒暇時下棋用的,他和老朋友有時也會坐在這對上一盤。只是今日他絲毫沒有和人對弈的心情,又一個姑娘死去,小鎮的旅人遊客也受命案影響減少不少,他這麼大一間店最近只有三四個旅人入住。

  希望請來的那名除妖師,可以順利解決這件事。

  就在掌櫃想到這裡時,門口進來了兩個人。一個身材高挑、五官清秀的黑髮青年正攙扶著另一位較為矮小的青年,掌櫃眼尖,一眼就看出那位衣著狼狽、身上隱隱有傷口的人正是昨天那名除妖師。

  「中原大人!這是怎麼了?」中年男人趕緊起身跑過去想幫著扶人,他可不希望鎮民集資請來的希望就這樣飛了。

  「沒事沒事,中也打累了昏過去,沒什麼大礙。」攙著中原中也的那名纏繃帶的男子擺擺手,笑著說道。

  掌櫃這才將視線擺在這名陌身人身上,疑惑問道:「不好意思,請問您是⋯⋯」

  「我是中也的搭檔喔。啊咧?他沒和你們說過我要來?」太宰治故作驚訝地問,掌櫃趕緊搖頭。

  「原來是中原大人的搭檔。這位先生,請,中原大人的房間在這裡。」

  掌櫃把兩人帶到中原中也的房間。太宰治在關上門前笑咪咪對掌櫃說,他們之前鬧了不小的矛盾,恐怕中也還在生他的氣,待會如果房間裡傳出什麼聲音都請不要理會。掌櫃低頭連連稱是,護送兩位大人進房後就趕緊離開,雖然那名新來的青年臉上一直掛著柔和的微笑,可比起一臉嚴肅的中原先生,掌櫃更加畏懼這位太宰治。也不知是為什麼,就像⋯⋯

  刻印在骨子裡,最原始的本能。

  掌櫃想到這裡猛然一驚,趕緊默念幾聲佛,搖搖腦袋把這件事驅逐出去。

 

  當中原中也醒來時,夕陽幾乎落下了山頭,房裡只於幾束還未消散的橘色光線從窗戶透進來。他眨了眨眼,一時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之前又發生什麼。

  然後他想起來了。中原中也立刻掀開被子,背弓緊,藍色眼睛警戒地盯著那悠哉悠哉坐在床頭翻閱他書本的狐妖。中也想伸手拿他的武器,一摸,好傢伙,劍和符紙都給拿走了。

  「中也不會想在客棧裡開戰吧?這可是會波及無辜喔。」

  擁有漂亮外表和琥珀般瞳孔的狐妖動作優雅的闔上書,從旁拿出中原中也的武器遞給他。「東西在這,別總一副生氣的樣子,既顯老又不好看。」

  中原中也皺著眉接過,先迅速檢查裝備有沒有被動過手腳,又驚訝的發現狐妖什麼事也沒做。他望向太宰,眼裡的警戒沒有減少。

  「你究竟想做什麼?」他一字一字慢慢說道。「把我帶回來,你在打什麼壞主意?殺人兇手。」

  「啊——果然好心沒好報,做善事的終要被辜負!」太宰治裝作心臟中箭,誇張地用手捂住胸口。「我無緣無故被追著打了一番還差點死掉,甚至好心把你扛回來,中也第一句話竟然不是謝謝而是想殺我!」

  中原中也嗤笑一聲。「無緣無故?你給我對著死去的四個人說!」

  說完,中也立刻拔劍朝太宰揮去。太宰沒料到他這麼快就出手,堪堪用手勉強擋住劍擊,迅速說道:

  「欸欸中也你真的不能隨便誣賴我!我從頭到尾沒承認人是我殺的,是你沒聽清楚就打過來!」

  「蛤?我信你個——」

  中原中也猛然停住。

  太宰治見狀,露出「計謀得逞」的笑容。

  「我只說奈奈姑娘泡的茶非常美味,中也就提劍殺過來,我都要嚇死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真的假的?」

  太宰治拍胸脯保證:「千真萬確。」

  中原中也想了想,還是不相信這種巧合。見他手中的劍又要提起來,太宰治慌忙高舉雙手,大聲喊:「我敢對天發誓不是我做的!」

  「對天發誓」是很鄭重的誓言,代表自己所做的發言全交由天來見證,不得有假。中原中也聽太宰治這麼說,這才遲疑地緩緩放下幾乎抵到對方脖子上的劍。「那你說說,你昨天、還有那幾個被害人遭到殺害的晚上,你在哪?」

  太宰治交代自己昨晚在妖街、有遊蕩妖能替他作證,又前陣子他都待在山上足不出戶上吊自殺,根本懶得下山吃人。最後又說:

  「我五百年道行,吸幾個普通人的精氣能有什麼幫助?多餘的血腥反而會造成阻礙好嗎?要補,至少得找個你這樣的高級品。」太宰治露骨地將中原中也全身上下打量一番,還很刻意的舔了舔嘴唇。中原中也被他這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的視線給盯出雞皮疙瘩,噁心的。他抖了幾下,信了。

  畢竟這世界上要找個有豐沛靈力的人可說極為艱難,像他這樣多到溢出來的更是稀有,妖怪可能一生都遇不到一個。

  他將劍收入劍鞘,尷尬地說道:「⋯⋯誤會你了,抱歉。」

  「沒什麼沒什麼,中也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原諒你。」太宰治如沐春風的笑著,拿出摺扇優雅的搧呀搧。

  「什麼條件?」中原中也問,這事他理虧在先,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他都會接受。

  太宰治的眼睛瞇得更彎了。

  「那⋯⋯做我的狗,如何?」

 

  整理最近收入的掌櫃被樓上傳來的巨大聲響給嚇得跳起來,幾乎以為是地震或是遭妖,房子就要塌了。天花板上簌簌抖落灰塵,伴隨著除妖師那氣勢如虹的憤怒呼喊:

  「太——宰——治——!!!!」

 

 

  自從那日驚天動地、幾乎要把客棧拆了的幹架後,大家都知道中原大人的搭檔太宰大人也來到小鎮。太宰治與津島修治有些相像,同樣風流英俊,卻比津島修治更多一分活力,也更好親近。不過相較親自到現場調查妖怪痕跡的中原中也,太宰治看起來十分閒散,鎮民只看到他到處找人聊天,觀察商店裡從異地出產的商品,或者和美麗的姑娘們調笑。有人問他「不用做些什麼嗎」,太宰治理直氣壯的說:

  「我現在休假,調查是中也的事,我只是來找他要欠我的錢而已。」

  鎮民們摸摸鼻子,決定看在中原中也的面子上,默許這位閒散「除妖師」的行為。

  中原中也是做事不拖沓的類型。在與太宰治戰鬥後的第二天,他就出發到各個被害者的家庭和遇害現場做調查,並訪問鄰里最近有沒有發生不尋常的事。他還免費送給鎮民每家一張平安符,雖然防不了太厲害的妖怪,但擋些小惡小災還是可以的。

  鎮民覺得送他們平安符的中原中也真是超級大好人,太宰治則是完全無法理解這種行為。手裡拿著中原中也給他買的串燒和丸子,太宰治躺在客棧的床上,懶洋洋地看中原中也在木桌前寫符。

  「小蛞蝓還真是好心,連沒見過幾次的人都要保護。如果之後對上主謀者時沒了靈力,我可是不會救你的。」

  中原中也沒抬頭,隨手拿起一張符紙,硬化朝太宰治射過去,太宰治以丸子為盾擋下,攻擊失敗的符紙輕飄飄的飄落地上。

  「吃軟飯的混蛋,閉上你的嘴,安靜吃零食去。」

  「不要,我就是要打擾小矮子。」

  「去死。」

  七天前,當中原中也在旅社窄小的房間裡把太宰治痛扁一頓後,太宰治提出他原諒中也過失的條件:讓他跟在中也身邊直到中也找出真兇。中原中也覺得這隻狐狸真是不可理喻強買強賣,可太宰威脅如果不收留他他就要在鎮上惡作劇、去勾引良家婦女,最後中原中也不得不收留這隻可惡的狐狸。

  本來中原中也想,收留就收留,他也不差這點錢。沒想到這隻狐狸簡直把自己當主人把他當小弟,他要出門就差使他買東買西,美其名「沒吃過人間小吃」,他認真工作就給他搗亂,在耳邊像蚊子嗡嗡叫。中原中也簡直要瘋,他想,你他媽活了五百多年怎麼可能沒吃過小吃!!

  不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再不找到那隻作亂的妖,不但村民不安,自己也得不到寧靜。

  想到最近線索全斷、搜查不得不停止,中原中也氣得不小心畫歪手上這張符——一張寶貴的符紙就這麼廢了。他憤怒地把紙揉成團,砸向在那對串燒品頭論足的臭狐狸。

  「那串是我的晚餐!跟你說過只能吃丸子!!」

  「欸欸狗狗的食物不就是主人的食物嗎?應該要誠心誠意地奉獻上來才對。」

  「我沒答應做你的狗!你別強詞奪理!」

  「欸——不行啊中也這頭猛犬沒有鏈子的話一定哪天會傷到人的,必須拴起來才行。」

  「你再說一句試試?!」

  太宰治沒說話,朝他扮個鬼臉。

  中原中也理智線「啪」地一聲斷了。他撲過去,試圖從狐妖手上搶過那串串燒。但狐妖仗著手長,硬是把串燒舉高在中也拿不到的地方。中原中也一手壓著太宰治的胸一手努力伸長要搶,太宰治一手壓著中原中也的肩一手保護自己的供品,兩個在妖怪和人類間強大無比的存在此刻像幼稚的孩童一般搶奪一隻串燒。最終,武力值更高的中原中也贏得串燒的歸屬權,得意洋洋地在搶到的一瞬間把串燒吞進肚裡,然後因太宰提前灑在上面的辣椒粉嗆得咳嗽連連。

  太宰治笑得喪心病狂,被中原中也打了一頓。等一切塵埃落定後,一妖一人都沒力氣,雙雙倒在床上不想動彈。中原中也躺在床上,心想,等會有心情了就要把這隻狐狸踹下去,報他串燒被辣椒玷污之仇。

  太宰休息夠了,愉快地蹭過來,五條大尾巴高興的在身後亂搖。

  「欸欸中也。」

  「中也中也。」

  「小不點小不點。」

  「一米六除妖師~」

  中也拿起身旁的枕頭砸過去。「你夠了啊,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太宰用尾巴擋開枕頭,笑嘻嘻繼續問:「線索都斷了吧?畢竟中也搞錯方向先去追我,原本留下來的妖氣都消失了。現在怎麼辦呢~」

  「還能怎樣?以城鎮為中心去搜索附近的妖怪,看看能不能順利找到。」中也不是那麼有底氣的說。這裡位於靈山附近,不少妖怪因靈山的靈氣而定居於此,要在其中以極少的線索找到那隻殺人妖可說是難如登天。更何況這隻妖怪極為狡猾,根本沒有線索判斷究竟是什麼物種的妖怪。

  「我有方法可以幫中也喔~」太宰一臉勝券在握:「你用姑娘的方式嬌滴滴地求我並且答應做我的狗,我就幫你找到犯人~」

  「你的興趣怎麼都那麼怪啊?!」中也沒忍住,一腳把太宰踹下床。太宰屁股撞在地上,痛的齜牙咧嘴。

  「老子沒必要求你幫忙,我自有辦法找到兇手。」中也從床上坐起來,冷臉命令地上的狐狸:「現在,滾回你房間睡。」

  為了不讓太宰治每天都來煩他,中原中也特地出錢再要了一間房。但太宰治幾乎只要中原中也回到客棧就會來他房間蹭吃蹭睡,好不煩人。

  太宰治看向中原中也,浮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

 

  「明明中也因為七日後很可能又出現犧牲者而心急得很,甚至都花費無用的靈力到處佈結界,為什麼不願意求我的幫助呢?是因為不想做我的狗,還是⋯⋯有太過糟糕的經驗?」

  太宰懶洋洋地坐起,聲音拖長,一點都不在意中也的臉色因為他的最後一句話而變黑。

  「你什麼意思?」中原中也冷著臉問。

  「沒什麼意思啊,不過是說出事實。中也不喜歡無故殺生,碰上的妖怪只要不做亂大多都會被放過,所以在京城裡很不招人待見。不是嗎?」

  太宰治瞇起眼,說:「畢竟這是個妖怪人人喊殺的時代。」

  中原中也沉默地盯著他,不發一語。太宰治面帶微笑,扳起手指,揚聲道:「還需要我繼續說嗎?在除妖師協會裡因其『不殺無辜妖怪』的信念一直備受歧視,若不是因你本身足夠強大的實力,在除妖師界根本待不下去。」

  「那你又如何?臭狐狸。」中原中也冷冷說道:「成天自殺、到處不論種族勾搭女性,你可有名了太宰治。上次入水自殺失敗不是還把河童的家給毀了?或是在勾引蛇女時給甩了一巴掌?說有道行五百年,裡面水分可多著吧。」

  「看來我們兩個都對彼此做了不少調查。」太宰治搖起扇子。「那你也知道我的人脈究竟有多廣。怎樣?要不要答應我?」

  中原中也咬緊牙關,道:「你想得美。」再扯上和妖怪「通敵」的罪名,他就真的玩完了。

  太宰治長嘆一口氣,有些失望。「好吧好吧,不知變通的小蛞蝓。」

  他爬上床,伸手扯過棉被,翻身就睡。「笨蛋晚安。」

  「都說了我訂兩間房,你滾回自己那間去睡!!」中原中也沒忍住,抓起枕頭用力往太宰臉上拍。

  樓下打掃的掌櫃聽見樓上又在乒乒乓乓,無奈的嘆了口氣。自從中原大人的搭檔來後他倆每天都要打一架,吵得要死。幸好最近沒什麼旅客,否則他家旅社的風評都要直線下降。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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