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顏

　　這天早上，立原道造正坐在椅子上翹腳轉著筆，手機突然「叮鈴」一聲，顯示有訊息傳來。

　　他點開螢幕，看見上面是芥川龍之介傳到黑蜥蜴群組的訊息，要他們填完這個調查問卷。

　　「什麼跟什麼啊？」

　　立原道造不明所以，但既然是上司的命令，說不定是上面要調查他們這些小職員的事，就順從的點進去。這個問卷沒有標題，簡介部分也只寫了「照第一印象填寫答案」簡單九個字。立原道造抬頭看向對面同樣正在看手機的芥川銀，對方朝他投來一個同樣不知所以的視線，然後雙雙點開問卷。

　　『第一題：說到「黑黑的」，你會想到什麼？』

　　立原道造皺眉。他原以為會是調查黑手黨成員的作息、喜好，甚至是對工資滿意度這種東西，而不是這種不知在問什麼的題目。不過，既然是上司發來的問卷就得好好完成，他想了想，在上面填了「黑蜥蜴」。

　　身為黑蜥蜴的成員、還是其中的十人長，說到「黑色」就想到自己的工作也是很正常的吧。

　　按下「送出」後，很快來了第二題。

　　『第二題：說到「黑黑的、小小的」，你會想到什麼？』

　　立原道造咂了聲嘴，他越來越搞不懂黑手黨上層到底在想什麼。他們這組織怪得很，首領是變態蘿莉控，五大幹部一個是女兒控一個是帽子控一個是弟控一個是錢控，不在位的那個則最喜歡騷擾五大幹部其中之一。立原想起上次五大幹部開會他去守門，沒聽見裡面討論什麼機密大事，反而是首領和兩位幹部在爭論開會要喝什麼茶才好。立原很想問：這樣的黑道組織真的沒問題嗎？但反觀自家獵犬，一個隊長控、一個天然呆，好像也沒有比較好。

　　「黑黑的、小小的」⋯⋯嗎？

　　立原道造想到自己的手槍，接著想到坐在自己對面的芥川銀。

　　說起來，銀這傢伙上次仗著身材小，出任務時直接躲進箱子之間的隙縫，連我們都沒發現。也可以說是「黑黑的小小的」吧⋯⋯？

　　保險起見，立原道造還是填了「手槍」。

　　『第三題：說到「黑黑的、小小的、貼在天花板上的」，你會想到什麼？』

　　「這什麼鬼題目啊？！」

　　立原道造忍不住大叫。

　　廣津老爺子和芥川銀抬頭看了他一眼，但也沒責備什麼，顯然他們對目前回答的題目也很有疑問。

　　「你們上一題填什麼？」立原道造發揮八卦之心，開始詢問同伴。

　　廣津老爺子捻了捻鬍鬚，他的答案是「深夜」與「子彈」。

　　芥川銀則是「哥哥」和「巧克力豆」。

　　「巧克力豆？妳也會喜歡這種東西啊，真難想像。」立原道造隨口吐槽了句。

　　芥川銀瞇起眼，袖中小刀出鞘，抵住立原道造的脖子。

　　「怎樣，想打架？」立原道造抬起眼，手裡的槍抵住芥川銀的腹部。

　　氣氛冷凝，戰鬥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沒理會兩個小輩吵架的廣津柳浪發出「喔呀」一聲，很是驚訝地看著手機。他在回答完立原後就專注於問卷上，此刻像是看見什麼不得了的事物，露出思考的表情。

　　「老爺子怎麼了？」立原收起槍，銀也順勢把小刀收進袖裡，兩人默契的回到原本的位置。

　　「這⋯⋯」廣津柳浪眉頭蹙起，沒回答小輩們的問題，拿著手機匆匆走出房門。房內，立原和銀面面相覷。

　　「他怎麼了？手機上有怪東西？」立原問道。芥川銀一聳肩，重新拿起手機，繼續填答問卷。思及要是這問卷有問題，廣津一定會在離開房間前提醒他們，沒問題的話，恐怕就是繼續作答的意思。

　　立原望著第三題，填了「濺到天花板上的血跡」這樣的答案。還沒點進行下一題，他就發現坐在他對面的芥川銀突然身子一僵，像是看見什麼恐怖的畫面。

　　「喂喂，到底怎麼了？妳和老爺子表現都很奇怪啊！」

　　立原就算再少根筋，也知道現在狀況不對。他瞪著芥川銀，可對方卻彷彿沒接收到他的威脅視線，面色平靜地指了指手機。說是「平靜」，倒不如該說是「心如死灰」。

　　「到底怎樣啊⋯⋯」不明所以的立原點擊了進行下一題。

　　然後僵住。

　　『第四題：說到「黑黑的、小小的、貼在天花板上的黑手黨幹部」，你會想到誰～』

　　該怎麼說⋯⋯

　　這種「指向性明確的提示」以及「彷彿發語音的波浪號」，都明確表示，這份問卷的出題者是誰、受害者又是誰⋯⋯

　　立原道造目光死寂的再看了遍題目，發現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三十秒內未答，問卷將自動傳送給答題者的關係人三名』

　　什麼意思？立原還未想明白，三十秒的期限便到。只見問卷頁面一跳，閃了閃就不見了，他趕緊去翻自己的訊息，發現這份問卷被傳送給他的十個部下。

　　立原道造抬頭，與芥川銀四目相對。

　　「⋯⋯」

　　「⋯⋯」

　　誰來告訴他們，太宰治是怎麼才能在黑手黨裡發這種訊息⋯⋯不對不對，初始者是芥川龍之介，肯定是太宰治讓他發來的，但現在應該怎麼做⋯⋯

　　「靠！趕快叫部下別填啊！！」

　　立原道造跳起來，芥川銀也彷彿被驚醒，紛紛衝向自己的手機發訊息。要知道，雖然中原幹部人很好，但身高可是逆鱗啊！

　　然而很可惜的，世界不總是那麼美好。

　　很快的，大部分港黑成員都填寫了這份問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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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双叒叕的，也許也有命運使然的，中原中也又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港口黑手黨。

　　當他看見首領坐在辦公桌後、愛麗絲坐在首領腿上，兩人都對他露出謎之關愛微笑時，就知道事情絕對不單純。森鷗外笑得如沐春風地發給他一個問卷，當問題來到第四道時，中原中也氣得差點捏碎手機。

　　「混蛋太宰————」

　　武裝偵探社的氣氛今天也很好。

　　不，或許該說比平時更好一點。國木田正在記事本上刷刷刷地寫、江戶川亂步邊吃零食邊看最近的案件報導、賢治與谷崎在討論工作、女生們聚在與謝野身旁學習緊急傷口處理方式。就連平時最常偷懶的太宰，今天也突然良心發現，一邊哼歌一邊朝電腦輸入前幾日委託的內容。

　　敦有些驚訝地看著工作的太宰，對方翹班的次數多到令人覺得他認真工作是不正常的狀況，敦愣是看了好幾秒，才猛然回神，趕緊抱著自己的文件堆回到自己桌上。

　　谷崎直美湊過來，笑嘻嘻的說：「認真工作的太宰先生好稀奇喔。」

　　「就是說，我今天確認了好幾次，真的是太宰先生、沒被調包呢。」敦心有戚戚焉地點頭。

　　「聽說是昨天的委託內容之一。」鏡花也湊過來，一臉嚴肅地講。

　　「委託？有人委託太宰先生工作？」

　　「不是。是太宰先生去委託田山先生。」

　　中島敦歪頭表示不解。「田山？田山⋯⋯啊！花袋先生！」

　　他敲了敲自己的頭。平時都跟著國木田先生叫花袋先生，鏡花提起對方的姓氏，他都要給忘了。

　　「太宰先生有什麼要委託花袋先生的東西嗎？」

　　面對中島敦的疑問，谷崎直美狡黠地眨眼，壓低聲音：

　　「我聽說，昨天太宰先生請花袋先生幫忙做了個問卷。」

　　「問卷？」

　　「嗯，好像有什麼回答限制還是自動跳轉的，一般人做不出來，太宰先生就去找花袋先生了。」

　　「最近有委託需要製作問卷的嗎？」

　　「沒有，是太宰先生自己的委託。太宰先生今天不是時常看手機嗎？就是在看問卷的填答結果。」

　　「直美小姐妳為什麼這麼懂⋯⋯」

　　就在這時，太宰治的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三個未成年針對他的討論。由於是和平時不同的鈴聲，三人不約而同朝太宰治的方向看去。

　　太宰治的表情在聽見鈴響時瞬間明亮起來，他勾起唇角，先將鈴響的手機刻意的放置一番，才終於大發慈悲的拿起來接聽。未雨綢繆地，他把手機拿得離耳朵很遠。果然，下一秒手機裡就傳來港黑重力使憤怒的咆哮聲。

　　『青花魚混蛋！！！你他媽做什麼鬼問卷！！！！！！』

　　中原中也的聲音嚇了偵探社的眾人一大跳，國木田獨步直接手一抖把滑鼠掉下桌面，整個空間只有早有準備的太宰治和江戶川亂步不受影響。

　　相較中原中也的狂怒，太宰治悠哉到令人想打的地步。他聲音愉悅、語氣真摯，將聲調起伏做到如歌劇演員般生動誇張的地步：「中也～～你不覺得那幾個形容詞都非常非常適合你嗎，簡直像為你貼身打造的一樣～～～」

　　太宰治站起身，拿著手機一邊和中原中也吵，一邊踏著輕快的步伐離開偵探社，留下眾人面面相覷。

　　過了老半天，太宰還是沒有回來。江戶川亂步懶懶的抬頭，對國木田說：「那傢伙為了不被打死所以翹班了，別指望今天會回來。」

　　國木田：「⋯⋯」

　　「混蛋太宰！」

　　直美眨了眨眼，不清楚事情怎麼突然往奇怪的方向狂奔。她朝中島敦投去一個眼神，說：「敦，你問問花袋先生怎麼回事，我記得你有他的聯絡方式吧？」

　　中島敦同樣好奇前輩到底做了什麼惹港黑幹部那麼生氣，於是發出訊息詢問田山花袋。

　　過不久，對方傳給他一個問卷網址。

　　敦、直美和鏡花三人湊在一起逐漸往下看。第一個問題沒問題，第二個也是，第三個雖然怪也沒事⋯⋯

　　重點是第四個。由於平時太宰治的大力宣傳，他們全都知道這指的究竟是誰。

　　三人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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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港口黑手黨，中原中也的辦公室。

　　芥川龍之介站在辦公桌前，雙手背在身後，因為緊張與心虛，臉色比平時更蒼白了些。他對面是坐在椅子上的五大幹部中原中也，對方此刻正煩躁的看著森鷗外「好心」發給他的「問卷答案統計表」，臉色越讀越難看。

　　最後，中原中也用倒數第二分冷靜把統計表放在桌上，用最後一分冷靜詢問芥川。

　　「芥川，太宰讓你傳什麼你就傳什麼，是嗎。」

　　芥川龍之介吞了口口水，中也先生眼裡的殺意幾乎將他吞沒，一個回答不好就會比死還慘。他芥川龍之介雖然直接隸屬首領，可階級比他更高的五大幹部在首領不反對的情況下依然對他有命令權。

　　「太宰先生讓在下先傳給部下再填，說是幫友人的店舖宣傳的表單。」

　　芥川龍之介又吞了口口水。糟糕，當時腦子一熱就答應太宰先生的要求，現在想想這理由還真荒唐又扯淡。

　　中原中也的拳頭張開又握緊、握緊又張開。芥川遇到太宰治往往自動將智，這種情況已經給他造成麻煩不止一次。混蛋太宰，往往藉由芥川的不知情來對他進行找碴，他很可悲的都快要習慣了。

　　當然，習慣歸習慣，該生的氣還是要生，該打死的還是得打。

　　「你先出去，等我揍完混蛋太宰你再來領罰。」

　　「是⋯⋯」

　　芥川龍之介盡可能用不失禮的速度迅速退出房間，當門終於關上時，港口黑手黨的不吠狂犬十分難得的大大鬆了一口氣。他剛剛簡直是在鋼索上走過一輪，太宰先生這份問卷可是出得非常針對性，要知道，第三題的部分，港黑有許多不知情的部下填了「蟑螂」⋯⋯

　　那些填了「蟑螂」的部下在看見第四題跳出來時簡直連想死的心情都要有了。港口黑手黨能貼在天花板上的幹部，數來數去也只有一位啊！

　　而趁著他們呆楞的時間，問卷就自動回傳答案和傳問卷給其他人。

　　中原中也憤怒的咆哮穿透隔音的大門從房裡傳出來。芥川龍之介知道，上司鐵定是在給太宰治打電話，並且等一會就要衝去偵探社把人打成豬頭。他趕緊快步離開，要是待會中原中也出來時發現他還站在外面，不知道會不會被拉去當打手。

　　走著走著，芥川龍之介難得回憶起過去與兩位雙黑共度的時光。

　　當時的太宰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面對誰都用那雙死氣沈沈的眼睛看著，彷彿整個人對「生」完全不抱有慾望。但這樣一位對任何事都毫無幹勁的上司，卻會為了惡整搭檔而耗費許多心力，制定計劃、佈置場地、拍下畫面、四處宣傳，名為太宰治的少年在面對中原中也時簡直換了個人，即使會被打個半死也堅持四處挑釁自己搭檔的無聊動作。而打太宰打習慣的中原中也同樣練就一身好功夫，能把太宰治打到剛好能在下一次任務前復原的程度。他們不斷重複找碴、報復、再找碴、再報復的輪迴，其他人都膩了，他們倆卻樂此不疲。

　　究竟為何太宰治要不斷以中原中也的出醜為樂？

　　究竟為何中原中也過了這麼多年都沒真正阻止太宰治找碴而只是打一頓？

　　芥川龍之介沒有想過。對他來說，那是「本該如此」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