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顏

　　當玫瑰的香氣四散開時，中原中也就知道要糟。太宰治喜歡玫瑰、薔薇等豔麗的花，更偏愛她們的花香，寄來的預告函上總有若有似無的花朵香氣，行竊時也喜歡使用這類香水。然而這麼使用濃重的香味還是第一次，令人心醉的花香中放了迷劑，在場的賓客與警衛紛紛身子癱軟倒地，幾息間，場內便沒了能站直身子的人。

　　中原中也在香氣散開時正巧站在窗邊，迅速反應將巨大的玻璃窗往外推開。清新的空氣帶走部分迷香，使中原中也較其他人晚些昏迷，也看見那宛如蝴蝶、乘著月色落在窗台上的人。

　　男人戴著一頂帽沿寬大的帽子，低調卻奢華的禮服是暗色系，手套與袖子中間的皮膚纏上繃帶，胸前綴著一顆紫色寶石。他的臉無疑是俊美的，五官受到上天的寵愛、被描繪成最完美的輪廓，鳶色的眼睛恍如琥珀，當裡面帶著星星般的笑意，彷彿能吸人魂魄。一個簡單羽毛造型的面具遮住他的左眼，卻不使這張臉失色，反而給他添上神秘的氛圍。

　　在橫濱，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這名男子：專門以美麗的寶物為目標，偷走的芳心比盜走的寶物更多，傳說中的怪盜。

　　作為怪盜的老對手，中原中也是橫濱數一數二的偵探，經手的案件不論是殺人案或是強盜案都能得到完美解決，唯一對付不了的只有面前這個男子。中原中也不知為此暗恨過多少次。即使在他來到橫濱後，怪盜的成功率下降不少，卻始終逮不到這名披著「美男子」之名的小偷。

　　甚至還⋯⋯

　　怪盜看著面前早已站不穩、只能扶著牆柱勉強維持的偵探，輕輕笑起來。偵探那雙比寶石還漂亮的藍色眼睛此刻正死死盯著自己，裡面燃燒著火焰，就像淬煉出七彩琉璃那樣的火焰一樣美。他願意被這種火焰焚身，被對方燃燒至死，只要這火焰只為他燃燒。

　　怪盜朝偵探伸出雙手。彷彿算好時機一般，偵探終於支撐不住，朝怪盜的方向栽倒，正巧跌在對方懷裡。中原中也意識已逐漸模糊，對自己控制不住身體這點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力可施。

　　「這是在投送懷抱嗎？中——也。」怪盜語帶笑意，最後兩個字被他拉得繾綣又綿長，曖昧無比。

　　「總有一天⋯⋯殺了你⋯⋯」中原中也無力地說出幾個字，終於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太宰治把昏過去的偵探輕輕放在窗台邊，讓對方的上半身靠著窗檐。月光傾瀉而下，落在偵探俊美的臉與暖橘色的髪上，。太宰治的手指沿著眉心順下，輕輕撫過眉毛、眼睛、臉頰，最後來到嘴唇。他的手在偵探顏色略顯蒼白的唇上來回摸索，又看著在月光照射下的臉龐，覺得對方就像精緻的希臘工藝品、完美的大理石雕像，走遠點看，又能自成一幅畫，名字是「窗台上的睡美人」。

　　他的手撩起偵探垂在肩側的一綹髮尾把玩，看見橘髮被主人用條藍色絲帶束在腦後，手指忍不住捏了一下柔軟的髮絲。

　　「可惡⋯⋯弄成這樣，是在勾引誰啊⋯⋯」

　　太宰治自言自語，轉過身，不再看身後的人，前往他今晚的目標。

　　用幾個簡單的小技巧取出寶物——這點防禦手段太宰治還真不上心——怪盜再度回到窗台前。偵探還靠坐在窗台邊上沉睡，呼吸平穩，縱使晚風帶起輕紗飄動也吹不醒他。太宰治一時竟不敢走上前，他怕擾了這幅平靜的畫，怕走上前，壞了自己的心上人。

　　最終他還是動了。他來到窗邊，動作輕柔地牽起偵探的左手。中原中也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白皙，太宰治嘴上嘲諷過就像是女人的手，暗地裡卻暗自喜歡著。他從懷中掏出準備已久的戒指，銀環，上面鑲有一顆琥珀色的寶石。他把戒指戴到中原中也左手的無名指，像個偷得糖吃的小孩一樣笑起來，宣示佔有權的喜悅，令怪盜露出幸福的笑容。

　　可惜，這笑容很快便如退去的潮水般隱去。

　　「果然，還是要等中也醒來比較有趣。」

　　他用自嘲的口吻說著，伸手把偵探手指上的戒指摘下來，小心翼翼地藏回口袋。確保安全性後，他再度轉過頭，凝視偵探沉睡中的臉龐。

　　月光在故事中往往有著魔力，使人們做出預料之外的事情。太宰治動作輕柔、小心，彎下腰，輕輕落了一吻在偵探的唇上。

　　唇瓣甫觸碰，他又迅速縮回來，摸著嘴唇，有些懊悔。

　　「啊啊，這個沒寄預告信，真的變成中也口中的『小偷』了⋯⋯」

　　他摸著唇，看向窗邊的偵探。中原中也仍舊在沉睡，一點也不知道剛剛有人如蝴蝶般、輕柔地帶走自己的初吻。太宰治凝視著這沐浴在月光下，像是純潔羔羊般無辜、卻又散發令他難以自持誘惑的人，思考一陣，聳肩，再度俯身吻了上去。

　　「反正都偷了，就多偷一點吧。」

　　這是他偷過的東西中，唯一一個沒有發預告信、秘密盜走的寶物。

　　也是唯一一個無價之寶。

　　帶著到手的寶物飛越天空時，太宰治在心中計算中原中也還有多久會醒來。醒來後，想必會對寶物再度被盜氣得暴跳如雷吧，警察會再度忙成一團，報社記者會用最快速度包圍這棟房屋，將失主與中也圍成一圈採訪。明天早報上將會看見中原中也不甘不願的臉，想到這點就令太宰治心情愉悅——

　　忽然，剛才接吻的記憶湧上心頭。

　　太宰治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中原中也，也許是某一次的追逐，也許是某次在街道上的巧遇，甚至也許，是他在偷盜時對上中也的第一次⋯⋯當他回過神來，那性格如火的小偵探已經在他心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再也揮不開來。他只想得到他，想偷走他，想把他據為己有，想讓他成為自己的無價之寶。

　　太宰治在偷盜前往往會制定萬全的計畫。從確認寶物、規劃路線、安排人力開始，每一個步驟都無懈可擊，確保目標物會落入自己的手中。

　　但這次，連出手都還沒開始，僅僅是想到剛才那個、中也不知情的吻——

　　太宰治發現，他的心臟正「噗通、噗通」地跳，用力地像要跳出胸腔。

　　停都停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