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的下午,春天的愉悅與輕快隨風吹入神社,將落葉帶入空中翩翩起舞。造景處的流水聲音隱隱可聞,太宰治坐在長廊上,膝上趴著擁有漂亮紅色毛皮的狐狸,手輕輕在其背上撫摸著。狐狸舒適地打呼嚕,幾度欲陷入夢鄉。

  黑髮紅眼的巫女端著熱茶過來,朝太宰治微微一笑。「津島先生,今日也辛苦您了,請用茶。」

  「謝謝妳,明瞳小姐。」

  明瞳於木地板跪下,恭敬地將熱茶置於太宰治身旁,再抱著托盤起身。太宰治的目光悄悄在她手上的佛珠停留一會,明瞳的手腕細白,搭上深色的佛珠確實很漂亮。

  明瞳忽視這個眼神,禮貌地問:

  「請問津島先生,大人的情況怎麼樣?」

  「只能說不愧是傳說中的陰陽師、安倍晴明所施的法術,十分棘手。但若再花費些時日,解開也不是難事。我估摸著再二十天,你們大人便能重回自由之身。」太宰治輕鬆地說。

  「這麼快?」明瞳對太宰治的答案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津島修治在這不過待了三十日,僅需五十天不到就能解開困擾他們大人長達數百年的法術?難道這人真的如他所言,是極其厲害的陰陽師?或是,所謂的「解咒」,不過是津島修治為了達成目的的一種說法,他並沒有真的要解開安倍晴明的禁制。

  「津島先生⋯⋯」明瞳踟躕著,最後下定決心開口建議:「我們大人有能定位人類靈魂的術法,請您別有欺騙祂的主意,下場⋯⋯不會好的。」

  太宰治抬頭望了明瞳一眼,手輕輕揉了揉膝上紅狐的耳朵,讓小動物發出舒服的呼嚕聲睡去。看著狐狸,他笑了。

  「多謝明瞳小姐的擔憂,我沒事的。所謂『解咒』並不難,『術式』的構成,說白了就等於造房子,將房子造得固若金湯易攻難守是陰陽師的工作。安倍大人是十分偉大的創造者,所製成的術式也是極難破解。因此,只懂的正面衝撞的你們主人自然百年來都破不開。」

  太宰治眯眼冷笑了下。「聰明的人才不會硬闖,而是挑出術式的弱點,一點一點慢慢擊破,化解每一個支點。『拆卸』的重點從來不是硬碰硬,而是只要施巧勁卸掉核心的螺絲,便能輕鬆完成。七七四十九日的緩慢消磨,配合最近的日蝕,我有把握把這層封印破除。

  「等到那個時候,小矮子就可以回來了。」

  太宰治端起茶杯輕輕一抿。說到這句話時,他臉上原本的陰狠之色消失無蹤,只餘一片柔情。微風拂過他的髮,春色襯得他的眼神越發溫柔,明瞳忍不住為這幅美景失神了一會。

  注意到明瞳的神色,太宰治輕笑。「明瞳小姐,可是有事?」

  「不,這倒沒有⋯⋯是明瞳失禮了。」明瞳後退一步行個禮,目光先投向太宰治膝上那隻狐狸,接著便不知為何停住不動,露出沉思的神色。良久,像是意識到自己視線的不妥,有些生硬地換了個話題。

  「請問津島先生⋯⋯您這身衣服是什麼呢?」

  「嗯?」太宰治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只不過是簡便的襯衫加牛仔褲。雖然不知明瞳為何如此詢問,但既然美女有疑惑,身為紳士必然要解。太宰治笑道:「上面這件是襯衫,下面的是牛仔褲。兩件都是這個時代常見的服飾,現代社會不流行穿和服,都以這種方便輕便的衣服為主,就連女性也能穿著褲子。」

  「咦?世界竟然進步至此⋯⋯」明瞳被太宰治的話中內容吸引,露出嚮往的神情讚嘆。「看上去確實輕便⋯⋯我從未見過這類服飾,真希望哪天能親眼見識現在的世界。」

  「明瞳小姐所言⋯⋯從未見過?」太宰治詢問,心中已有某種猜測。

  明瞳垂下眼。「是的。」

  「明瞳小姐⋯⋯恕我失禮,請問——妳今年幾歲了?」

  聽見太宰治的問題,明瞳驚訝地抬起頭,隨後瞭然,噗哧一笑。「津島先生真是聰明。」

  她道:「我有百來歲。過完百歲生日後,便不去記憶年齡,現在也不知究竟多大年紀了。這座神社裡其實大部分人的年紀都比津島先生大,大人將我們的外貌與年齡停在他最滿意順眼的樣子,也算是另類的永保青春。

  「不過,偶爾還是會希望能長出白頭髮。」明瞳笑道,「來到這裡前,我曾看過一對白頭到老的夫妻,雖然已不記得他們的模樣,但那恩愛的神情卻讓我欣羨不已。」

  太宰治沉默。明瞳的笑裡藏的是釋然與放棄,他們依靠妖怪的法術長生不老,卻也被困於此地永世不得離開,若那狐妖一時興起放棄法術,他們將立刻化為塵土。若他成功解開安倍晴明的禁制,擁有自由的狐妖離開此地,祂怎麼可能好心放這些生靈自由?

  雖然他自己並不關心這些人的死活,但⋯⋯不知道中也是怎麼想的。太宰治垂眸,手上撫著小狐狸的動作也略有停頓。中也從小便重情重義,雖說這裡不是個好地方,可明瞳與最近遇過的侍童都是好人。中也在這裡和他們相處十年,突然生離死別,不知他會怎麼想?

  察覺到太宰治一時的沉默,明瞳微笑起來,說:「不必擔憂我們的事,津島先生。這座神社內的人類中,我是年紀第二小的,當大人斷開維持我們生命的術法時,我們都將死去,對此我們並無怨言,能夠早日投胎轉世,遠比永生永世被困於此地作為奴隸好得多。」

  頓了頓,明瞳垂眸,道:「只是⋯⋯津島先生,我有個不情之請。在我們這裡,末黑野那孩子的年紀最小。他還年輕,就算沒了大人的法術,也還有可能活下去。當您離開時,能不能⋯⋯帶著末黑野走呢?」

  她抬頭,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太宰治。太宰治明白,她是將那個脾氣暴躁的少年視為弟弟、真心希望對方能離開。

  他點點頭。

  「若是美女的請求,我定盡力達成。」他對明瞳露出俏皮使壞的笑,「不然怎麼對得起明瞳小姐多日的款待?」

  明瞳濕潤了眼眶,彎腰深深一禮。「多謝津島先生。」

  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響起,正如太宰治第一次踏進神社時所聽到的那般。這是神社主人傳喚太宰治的鈴聲。

  紅狐首先被鈴聲驚醒。牠迅速揚起頭,隨後跳下太宰治的膝蓋,腳步歡快地朝主殿的方向奔去。明瞳擔憂地望了太宰治一眼,見太宰治暗了暗神色,不免有些心疼這個少年。

  他不過十六七歲。

  「能和明瞳小姐談天,我很愉快,下次再聊。」太宰治禮貌地向明瞳告謝,然後邁步往主殿的方向走去。他緩緩經過長廊,看樹上的綠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不知道在想什麼。

 

  步出偏殿門時,他遇到一個人。

  少年似乎在這裡等很久了。他靠著大門的柱子,看見太宰治出現後才直立起身。少年依舊是先前那個模樣,一身暗色狩衣、黑髮上繫著金鏈,臉上滿上不耐煩的神色。他朝太宰治大步走來,往他手裡塞了個東西。

  「喏,給你,護身用。」末黑野撇開臉,表情略為懊惱。「我自己做的。你進來這麼多天,大人肯定是不會讓你離開,有這個護身,好歹能擋掉一點大人的攻擊。」說完,由於自己不應出現在這裡,少年便想趕緊離開。

  太宰治敏銳注意到少年沒擦乾淨的鼻血痕跡,冷不防抓住他的手。「你又被罰了。」他的聲音裡有某種風雨欲來。

  少年被看到脆弱的部分,很是羞惱地想甩開太宰治的手,煩躁地喊:「要你管!大人找你,你還不快過去!」

 

  「哪,你喜歡明瞳嗎?」

 

  少年聽見對方這麼問。

  末黑野瞪大眼睛,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憤怒地喊:「你問這什麼問題?!」

  「回答我,你喜歡明瞳嗎?」太宰治固執地問。少年發現對方看似弱不禁風力氣卻極大,被抓住的手腕根本掙脫不開。他又掙了兩下,沒掙開,正想用腳踹,又想到這是大人的客人不可動粗,再加上對方問的問題自己也不是不能回答,只能粗聲粗氣地說:

  「她是我姐,就只是這種喜歡。你問完了,可以放開我了吧。」

  「嗯。」太宰治從善如流地放開,臉上笑容溫和。這讓末黑野以為剛才的事不過是一場他想像出來的夢,只有手上的疼痛提醒這是發生過的事實。

  「神經病。」他甩甩手,抄起掃帚趕緊離開。他的打掃工作可還沒做完。

  太宰治目送少年離去,過了許久,才再度踏上前往正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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